“阿尔茨海默先生”在街上等待

每当 Mònica 感觉快要爆发的时候，她就会躲到厨房里。在这里，她可以倚靠在柜台边喝杯茶，看看窗外的景色，停下来喘口气。她的丈夫的变化越来越多，最令她难以接受的都在于细微之处。例如，他已经不知道剃须泡沫和牙膏之间的区别了。这怎么可能呢？她不停地问自己。他还是那个精力充沛、才华横溢的男人吗？

在往昔的美好婚姻中，Enric 一直担任着主厨的角色。他们下班后各自赶回家，一起来到厨房，他负责烹饪，而她陪伴左右。他对生活充满了热情，每次她与 Enric 和女儿 Raquel 一起吃饭时都像一个小型派对。夫妇俩偶尔还会在镇上碰到 Enric 的老同事，他们会说：“Enric，我们太想你了，你总是能让我们开怀大笑！”

第一个预警信号来得如此悄无声息，他们几乎没有发现任何迹象。Raquel 让 Enric 做晚餐时不要放土豆，而他恰恰就做了土豆。后来有一天，他根本没做晚餐。“为什么我要当你的佣人呢？”他要求知道答案。“应该是 Raquel 来做！” 母女俩都愣住了。15 年来，他一直很享受给家人做饭。他也一直很宠爱 Raquel，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咄咄逼人了？

2012 年，Enric 被解雇了。白天，他躺在沙发上，不去找新工作，到了晚上，等 Mònica 下班回家时，他们总是会不停地吵架，这让她越来越困惑。有一天，她在争执过程中问他：“告诉我，我刚跟你说了什么。” 他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。因为他答不上来，他已经不记得了。她仔细想了想丈夫变得不像他自己的迹象，最终她说服自己：他一定是因为被解雇了，心情很沮丧。Raquel 也赞同。有一天晚上，Mònica 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档电视节目。突然间，她发现所有这些迹象指向了其他原因。

Enric 忘了 Raquel 不喜欢吃土豆。他抗拒做饭的原因是他不记得厨房里的东西都放在哪里。她为什么会在错综复杂的冲突中找不到头绪，那是因为没有线索可以串联起来。这档电视节目正是为阿尔茨海默病募集资金。

距离 Enric 被诊断患有阿尔茨海默病已经过去好几年，现在，Mònica 已经成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观察家，能够观察到阿尔茨海默病正在如何改变她的丈夫。Enric 自己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。“我没问题！”他边说边对妻子露出灿烂的笑容。

Mònica 解释说，Enric 通过观察人们的面部表情、听他们的声音来猜测自己前进的方向。公寓对他来说仍然是一个安全的地方。但外面却危机四伏。他开始把自己的病当成一个在街上等着他的人，一个想把他引入歧途的人。他把这个人称作“阿尔茨海默先生”，Enric 说自己只要不单独外出，就不会被这个男人“抓住”。只要 Mònica 在场，一切都很好。如果她没能成功保护他，让他被疾病“抓住”，他就会勃然大怒。“我生阿尔茨海默先生的气！”他会说。“该死的阿尔茨海默先生！”

Enric 无法说出完整的有意义的句子。Mònica 说，但有一个地方让他可以充分地表达自己。他每个星期去上一节艺术治疗课，在他最近完成的画作中，几张安详的脸像气球一样漂浮在树林之间。它们的头上长出了多叶的树枝，这些树枝相互缠绕，最终变成了手指。但是阿尔茨海默先生是什么样子的呢？Enric 握着一根木炭条。他的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他的笔触坚定而迅速地勾勒出一张脸。它戴着一顶时髦的羽毛帽和一副大墨镜。这就是阿尔茨海默先生的样子。但为什么要戴这么大一副眼镜呢？Enric 毫不迟疑地说：“因为我戴眼镜。”说完迅速摘下自己的眼镜。

Mònica 必须付出全部的精力才能保证他们的日常生活正常运转。从早上六点忙到午夜时分才上床睡觉，她一整天都在应对别人大大小小的紧急需求。在上班之前，她要为 Enric 准备好衣服和午餐。在工作中，她要全力应付来自世界各地的客户，这份工作很适合她的性格。她享受工作的活力和节奏——她会做决定，会开门见山地谈问题，会和同事开玩笑，始终保持快速的工作节奏，而她的电话总是响个不停。通常都是 Enric 打来的。当他找东西的时候，他会打电话给她让她帮忙找。“我必须养成过目不忘的能力才能做好这件事，”她说完微微一笑，“这些天，我就像谷歌地图一样。” 她总是试图耐心而迅速地回答他的问题，因为如果电话一直响而她不接的话，她就会变得十分担心。十分钟后，他又打来电话。一次又一次。到了第二天，她又要从头开始。

Raquel 不再住在家里，但母亲努力生活而不向命运屈服的样子都被她看在眼里。最近，她提出每天过来家里看一下，确保 Enric 吃午餐了。这样会大大减轻母亲的负担，因为 Enric 独自一人时会忘记吃饭。但 Mònica 不想接受女儿的提议，毕竟，照顾 Enric 是自己的责任。Raquel 一直坚持要来。Mònica 模仿女儿温柔的声音说：“‘妈妈？ 拜托了，妈妈，让我来吧！’”Mònica 颤抖着叹了口气。“最终我还是同意了。”她深吸了一口气，然后补充说：“但我感觉很对不起她。”

现在，许多晚上，当 Enric 在客厅看电视时，Mònica 偶尔会去厨房坐坐。这里似乎离过去的 Enric 更近。她喜欢深红色的墙面。她回想白天经历的种种危机，考虑如何才能更好地帮助自己的丈夫。Enric 把自己的衬衫丢得到处都是，还把他们的东西搬来搬去。后来，当他找不到东西时又会感到沮丧不已。她开始想：非要让他保持公寓的整洁，是不是她太严厉了？ 有没有更好的方法可以帮助他？ 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她顾不上考虑，还不到时候。

她第一次见到 Enric 时，他正和同事们在一起，其他人都看起来十分严肃。他散发出的温暖和对生活的热情吸引了她的目光，她在那一刻就知道：她想和这个男人相伴一生。“我们一直都很开心。”她回忆说。“生活里的点点滴滴都让我们开心。” 对 Mònica 来说，初次见面是宝贵的回忆。她感觉他已经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了。但她还认识他。她清楚地看到了曾经的Enric，也陪伴着现在的Enric。